被禁止的回忆——关于斯大林(四)

我的导师约瑟夫·朱加什维利(下)

“这差事交给你办。”约瑟夫对吉加说,"明天周日,你清早就去戈洛温斯基大街,试着说服房东免费收留工人家庭。若办成了,周一再去雅拉洛夫那儿,让他给工人加双倍工钱..."吉加涨红了脸,众人哄堂大笑。理论上或许有善心房东让穷人免费住地下室或阁楼,但全第比利斯皆知铁器厂主雅拉洛夫是铁公鸡,绝不肯多付半文工钱。我惊叹约瑟夫的睿智--若与吉加争辩,定会吵整晚耽误正事。这般玩笑既点明荒谬,又不伤和气。

最让我窝火的是长期不被委派任务。虽被视作自己人,参与讨论各种事务,同志们明显信任我却不让插手。有几次约瑟夫把传单暂存姨妈家,这哪算正经差事?要是派我去工厂散发该多好!终于有天忍不住对约瑟夫抱怨,说自己准备好承担真正任务了。

“具体是什么?”约瑟夫问道,“你能做什么?”

“我能分发传单和宣传材料!总之组织交代的任务都能完成!”

“分发传单?执行任务?”约瑟夫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现在站起来,像金托小贩那样在屋里走两圈。”

我起身在房间里踱步,模仿金托小贩的步态。为了更逼真,我左手还虚扶着头顶并不存在的托盘。

“喂,小伙子,你的青菜怎么卖?”约瑟夫突然发问。

“怎么卖?”我顿时慌了神,“我不知道...”

“你都有哪些菜?”约瑟夫皱起眉头。

“各种都有...”我回答时意识到考核失败了。

“坐下!”约瑟夫挥挥手,“你这金托扮得活像婚礼上的驴子。既不熟悉货物,又不懂行情,走路不像小贩倒像索尔达茨基集市上的姑娘,屁股扭来扭去。要是你青菜底下藏着传单,第一个岗哨就能逮住你!”

羞愧让我恨不得钻进地缝。天呐,我自告奋勇却如此出丑!这下约瑟夫准觉得我只配在床底藏传单。

“要是宪兵抓住你,”约瑟夫突然起身住我手腕,“能挣脱吗?”我试图挣脱,但被他铁钳般的手掌牢牢制住。

“果然不行!”约瑟夫叹息,“他会连人带货押回警局。

他重新落座,直视我的眼睛说:

“听着,卡莫同志。第一项任务:开始体能训练。买对哑铃,会用得上。革命者不仅需要清醒头脑,更要强健体魄。第二项任务:观察街上的每个人--他们的步态、举止、谈吐。物价行情也要烂熟于心。这是生活课,对我们的工作尤其重要。不仅要研究人,还要摸清城市每个院落,做到闭眼都能穿行。好好努力,看表现吧。”

约瑟夫严厉的语气表明,若第二次考核失败将再无机会。我全力以赴执行所有指令。-个半月后,我已能撂倒姨妈家那个当过搬运工的壮硕门房阿加隆。将第比利斯巷道熟稔到可以穿城而过。对物价的精通甚至超越姨妈。此生无数次感激约瑟夫这堂启蒙课--短短几分钟的教导,就为我奠定了地下工作的根基。

自认准备充分那天,我头顶托盘以标准金托姿态向约瑟夫兜售桃子和葡萄,甚至哼起小贩们传唱时事的歌谣--对文盲而言这就是活报纸。展示完毕,我举起普特重的哑铃轻松挥舞。

“不错!”约瑟夫赞许道,随即泼冷水防我骄傲,“俄语要也这么用功就好了,你姨妈都对我有意见了。教这么久还这水平。”

我加倍努力学俄语,主要为阅读地下文献--几乎全是俄文版。但这艰深语言让我举步维艰。说俄语时总像涉水者,以为顺利却突遭暗石陷坑。纵使竭力避免,开口仍错误频出。即便年届四十,仍会口误。

尽管俄语进步有限,课程却戛然而止。我向姨母夫妇宣布:绝不进神学院和会计班,也放弃志愿兵计划,先在印刷厂工作。姨父乐得少张嘴吃饭(他成天算计开支),姨母骂我“犟驴”后作罢。若他们知晓我要去的是特殊“印刷厂”且己加入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定会惊恐万分--姨父这类富商视“社会主义者”与“强盗”无异。

我在房中地板下造了暗格,藏匿约瑟夫给的手枪等违禁品。若夜归,会先到酒馆小酌,佯装浪子醉步哼歌回家。姨母摇头哀叹:“姐姐我对不起你,管不住这儿子。”而我暗喜伪装成功。

配枪因常独自押运巨额党费--有时数万卢布。约瑟夫不仅授枪,更教射击与隐蔽携枪技巧,这些本领后来屡建奇功。

起初担任交通员接受考察,后来开始承担组织任务。约瑟夫还带我参与他主持的工人学习小组。需说明,当时革命阵营多轻视小组工作,认为“给十人讲解不如报刊文章影响千人”却忽视工人多不识字且理论需系统传授的现实。自认不笨且受过教育的我,研读《宣言》仍需专人讲解。

小组经历使我获益匪浅。约瑟夫教我如何简明有效开展宣传。他的讲授引人入胜,听众如痴如醉仿佛听冒险小说。为伪装,聚会时摆上酒食--若警察突袭,只见友人聚餐。会后食物很快被消灭,但在约瑟夫小组(旁听过其他小组),散会后人们仍热烈讨论,这说明主讲真正触动了他们--这正是小组工作的精髓。

狱中这些经验派上用场。“卡莫五分钟就能煽动整个牢房!”狱卒气急败坏地将我单独关押。但若有狱友,我便抓紧宣传--铁窗岁月也能化作教育阵地。

组员动机各异:渴求正义、好奇、仇视当局,甚至纯粹陪友而来。文化程度参差:有识文断字者,也有画十字代签名的文盲。当自诩博学者挑衅时,约瑟夫总能耐心用浅显道理说服对方,且始终平等相待。他不仅授课,更关心组员生活细节--婚育状况等看似与主题无关的内容。

“小组要有同志式氛围,”约瑟夫强调,“人人平等才能自由思考、提问、辩论。”

若讨论持续至深夜,约瑟夫反而欣喜。会后常带我去天文台宿舍(他时任观测员)继续授课,以更深入的方式探讨小组议题,传授革命经验--将毛头小子淬炼成革命者。难以相信这位仿佛知天命的导师年仅二十出头。“他何时掌握这一切?”我惊叹之余以他为楷模,分秒必争。

约瑟夫的简朴令我震撼:木床、方桌、两个圆凳、衣箱替代衣柜。虽知不能与姨母家的奢华相比,但现实仍超预期。

曾有位讨嫌的铁路职员瓦诺·洛米泽混入小组,总炫耀贵族血统--愚味的标志之一他屡次挑衅约瑟夫均告失败。某日竟称马克思、恩格斯本是富翁,社会主义者假平等真敛财我气得想揍他,约瑟夫用眼神制止后淡然回应:约瑟夫用眼神制止后淡然回应:"俄国人有句谚语说得好:百闻不如一见’。现在这种情况实在不像话--我几乎去过你们所有人家里做客(学习小组轮流在不同成员家聚会),可你们还没来过我家。今天就邀请大家散会后直接过去,免得有人怀疑我提前做了准备。亲眼看看社会主义者是怎么生活的。

散会后约瑟夫带众人来到他住的厢房(他起居工作都在厢房而非主楼)。瓦诺看到约瑟夫的"奢华"住所,顿时面红耳赤。此后他再未参加小组活动。

若有人问我:"斯大林如何看待财产?"我将回答:"他根本不在意财产"。有床睡觉,有桌工作,有椅安坐,夫复何求?斯大林在各方面体现的朴素作风,本应成为某些战友的榜样。作为**员,我愿以党的坦率直言:首先应当效仿的是托洛茨基同志。我在他那列著名的专列上当面说过这话,现在再重复一遍。那些穿红裤子镶金条、蓝制服滚银边的卫兵令人反感,活像旧时代的门房。与这些"门房"相配的,是托洛茨基车厢里昂贵的家具、枝形烛台和地毯。我之所以记述此事,是因为托洛茨基对我的批评大为光火。他粗暴回应,搬出自己身居高位需要"相应便利"当借口。虽不知其所谓"相应"具体何指,但能想象群众看到列宁亲密战友车厢里这种资产阶级奢华时的感受。置身托洛茨基的专列,我不禁想起瓦诺·洛米泽和斯大林在天文台的小房间。我多次造访斯大林住所,其陈设之简朴堪称"斯巴达式"。列宁住处同样如此,更遑论我的境况--经历过莫阿比特监狱的人,铺在地上的大衣都堪比羽绒被褥。

识人无须日久,登门观其起居足矣。生活细节比任何熟人的描述都更具说服力。至于朴素作风,实为真正**人的核心品质。这道微妙而关键的分界线,逾越即成资产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