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代农民工,正在无声地老去

有一个群体,正在我们社会的高速运转中,悄然老去。
他们是中国的第一代农民工。
这个名词背后,是一张张具体的面孔。
他们大多出生在七十年代之前,在改革开放的号角声中,告别了土地,涌入陌生的城市。
他们的生命,与中国经济最激荡、社会变迁最剧烈的三十年,完整地重叠在一起。
他们是那场伟大变革的亲历者、见证者,更是沉默的奉献者。
如今,这股塑造了现代中国的力量,正在步入黄昏时刻。
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24年,农民工的平均年龄已达到43.2岁,而在他们之中,超过30%的人已经年过半百。
根据安徽师范大学教授仇凤仙的调研结果,中国像这样的初代农民工群体大约有8632万人的规模。
他们曾是城市建设的主力,是高楼地基下的第一块砖,而现在,他们的养老问题,正像曾经被他们亲手挖开的地基一样,裸露在我们面前。
岁月在他们这代人留在的,首先是身体上的烙印。
大部分第一代农民工所从事的都是高强度、高风险、高污染、低收入的“三高一低”工作,职业病和伤病随着打工的年限而不断累积。
尽管如此,不少农民工对自己的身体还过分自信;
根据调研,有61.4%的农民工认为自己“身体健康”,63.4%的农民工在务工地城市看病零次,58.5%的农民工则选择“能忍则忍”。
这种“自信”背后,与其说是乐观,不如说是一种无奈的坚强。
他们是家庭的顶梁柱,是不能倒下、也不敢倒下的角色。
去一趟医院,意味着误工、路费,以及那笔足以让整个家庭陷入恐慌的医药费。
他们害怕的,不仅是疾病本身,更是“因病返贫”这个早已压在身上的幽灵。
于是,他们选择将身体的警报调至静音,直到它发出再也无法忽视的轰鸣。
这些本来应由社会保障体系来承托,但对于这一代农民工而言,这道防线几乎是虚设的。
由于用工方式的零散和不规范,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即便在城市工作了几十年,也依然被排斥在职工社保体系之外。
他们能指望的,或许只有每年缴纳几百元的城乡居民养老保险,60岁之后每个月大概在200多元。
这个钱以今天的生活成本作为对比,无异于杯水车薪。
或许除了老家的那几分地,他们别无依靠。
当身体衰老,社保又几乎缺席时,唯一的依靠似乎只剩下积蓄。
然而,这恰恰又是他们最薄弱的一环。
第一代农民工的收入,像水一样流过他们的手,滋润了子女的教育、婚房和未来的希望,却没能在自己这里汇集成湖。
根据仇凤仙自己的调查,15.2%的第一代农民工没有存过一分钱,存款在5万元以下的农民工则占比高达55.2%。
没有积蓄,便没有“退休”二字。
在仇凤仙问卷里“何时停止工作”的问题,超过6成的农民工回答,干到干不动为止,还有接近8成的农民工说60岁不回家休息。
讽刺的是,当他们想继续用劳力换取生计时,建筑业一纸“清退令”,又将许多超过60岁的农民工挡在了门外。
城市需要他们年轻时的汗水,却不愿承接他们年老后的身影。
于是,他们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家”和“子女”。
很多老一辈人对于在老家盖房也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执念。
他们会把一生大部分的积蓄,用来翻新或重建农村的老屋。
这栋房子承载的,与其说是对舒适晚年的规划,不如说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安慰——至少,我在故乡还有一个“根”。
但这栋崭新的房子,却带不来“家”的感觉,因为他们的孩子,依然在城市里打拼。
在农耕社会,子女就在附近,而城镇化把两代人分隔在两个世界。
我们总说“留守儿童”,现在,主角换成了“留守老人”,但家庭面临的挑战,一点没变。
农村的经济和文化相对落后,回去的老人,不仅几乎享受不到什么社会服务。
调查显示,超过半数的农村老人是“空巢老人”,他们不仅几乎享受不到像样的社会服务,还要独自面对子女不在身边的孤单。
看看我们的邻国,或许能窥见一些未来的影子。
韩国的老人自杀率常年高居世界第一,是经合组织(OECD)平均水平的两倍多,这背后是深刻的老年贫困问题。
日本NHK有一部非常经典的纪录片叫《无缘社会》,讲述了大量老人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孤独死去的故事,这正是城市化走到极致的悲凉写照。
日本的富裕,没能阻止“孤独死”的蔓延;韩国跻身高收入国家,却成了老人自杀率最高的国家。
而我们,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独生子女政策使得传统的养老模式受到巨大冲击,“421”家庭(4位老人、1对夫妻、1个孩子)结构让年轻一代的赡养压力剧增。
我们的底子本就薄弱,也不能奢望太多。
尽管绝大多数农民工希望在老家由子女养老,但在现实面前,“养儿防老”的传统观念正变得越来越脆弱。
高昂的生活成本让子女自顾不暇,他们对父母的孝心,常常有心无力。
老人们最担心的,是自己哪天卧床不起,子女要上班,不可能时刻在身边照顾,请护工又是一笔天价开销。
到那时,他们还有什么选择?
第一代农民工的困境,不是个人选择的结果,而是一个时代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烙印。
他们抱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投身于时代的洪流,用一生颠沛流离,建起了我们今天所见的繁华。
如今,当他们老去,这个社会该如何回馈他们,让他们也能体面、有尊严地老去?
当我们谈论“共同富裕”时,这个庞大而沉默的群体,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遗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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