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龄化困局:是养老还是弃老?
电影《楢山节考》讲了一个关于“弃老”的故事。大约是日本的江户时代,相传信浓国有一座楢山,附近的山村有一个习俗,就是村中老人一旦年满七十,都得由家中长子背负到山中,名为回归楢山神的怀抱,实则是遗弃。村里有户人家,这家的家长辰平最近很烦躁。他的母亲阿玲婆马上年届七十,今年冬天就是拥抱楢山神的日子,然而作为长子的辰平却实在难以面对这样的命运。多年以前,他的父亲也面临同样的难题,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辰平的父亲选择了逃避,没有将老人送往楢山。因为此事,他们家在村里一直抬不起头。阿玲婆责怪了这个懦弱老公半辈子,只道是他逃走死在外面了,却不知原来是儿子辰平出于羞耻,失手误杀了他的父亲。
讽刺的是,多年以后辰平也走到了同样的关口。每次望着母亲操劳的背影,他总会陷入悔恨纠结的复杂情绪中,他想不明白为何身体依然硬朗的母亲非得去死,甚至还得主动把一口好牙磕碎,来自证她不是老不死的。不过辰平这时也算体会到了父亲当年的心境,他和阿玲婆坦白了弑父的事。然而阿玲婆并没有责怪儿子,她只是强调老公逃避责任让家族蒙羞,自己半辈子被村里人戳脊梁骨,辰平羞愤之下杀了父亲也是情有可原。阿玲婆告诫辰平决不能效仿乃父,一定得遵循传统,按时把自己背到楢山上,完成整个回归山神的流程。
很快就到了要上山的那天。上山前夜,村中长老特意来嘱咐上楢山的规矩,还私下让辰平留意一个叫“七谷”的地方。
“如果进不了深山,把人留在七谷也行。”
第二天天还没亮,辰平就背着母亲出发了。在历经一整天的跋涉后,他们终于到达了楢山深处,一个白骨森森、宛如地狱的地方。在背负母亲的荆棘山路上,辰平也许在内心的煎熬中,还幻想过楢山神的光明。兴许山神真的等在那儿,兴许那也是个好地方。然而真走到目的地后,这飘渺的幻想立马就破灭了,他能这么想无非是为了心中好受点而已。在分别的那一刻,辰平有些崩溃,他实在没办法把母亲丢在这个地方等死,但终于在阿玲婆严厉的目光下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回程途中,他路过先前长老提到的“七谷”,正巧碰见同村钱屋家的长子刚把他老爹也背上来。跟阿玲婆重“名节”不同,钱屋家的老爹十分怕死,他被儿子五花大绑背上山,在即将赴死的一刻迸发出力量,与企图将他丢进深谷的儿子扭打在一起,但最终是敌不过,被当做一团烂肉扔进了山谷中。
原来七谷是对付那些不甘认命乖乖去死的老人用的,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神话,这就是血淋淋的杀人。村里的长老心里明白的很,楢山神之类的故事,不过就是为了让老人们甘愿去死而编出来的谎话,恐怕只有小孩才信。辰平其实早就明白,只不过他到现在才敢承认。忽而天降飞雪,村里传说老人上山时下雪是莫大的瑞兆,能得到天神的庇佑,即便死了也能享福。辰平急忙飞奔去找母亲,他对着阿玲婆大喊,
“妈,下雪运气好啊……”
”“妈,这雪下的真大呀……”
阿玲婆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她摆摆手,儿子终于不再遗憾,独自下山了。在艰辛地回到家后,辰平卸下蓑衣坐在灶火前休息,他看着媳妇身上穿着母亲的旧衣服恍然若失。老人不去死,新人又怎么活呢?楢山神的存在,也不过是让活着的人好受一点而已。
在恶劣严酷的环境面前,很多时候人与鸟兽并无不同,只不过人有赋予事物意义的能力,哪怕编造一个说不通的神话,在这样不靠谱的地基之上,依然可以建筑坚实的道德出来,人就是这样的“万物之灵”。
我讲这个故事并不是为了说明一个人类学的道理。如同楢山脚下的人们一样,当今的我们也面临着养老的问题,而且在这个问题上,虽然生产力的发展早已让现代社会摆脱了马尔萨斯陷阱,但似乎并没有因此就消灭楢山神的道德,我们在应对养老难题的时候,也有鲜明的“弃老”倾向。
前一阵,耶鲁大学的日本籍助理教授成田悠辅,在谈及日本老龄化问题时,表示“要解决老龄化,最好的办法是老人集体切腹自杀。”此番言论引起了争议,但值得注意的并不在此,狂生好作惊人之语不是稀罕事,稀罕的是这一说法得到了日本国内大量年轻人的支持。不过这种稀罕也只是对于当代的中国人而言,对已经生活在老龄化氛围里几十年的日本人来说,只不过是又一则雷同的“旧闻”而已。几年前,横滨的一家专门收治老年人的医院,曾发生过一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几个月之间,有人在输液瓶中连续做手脚,掺入大量洗涤剂,48名老年病患因此死亡,而这家医院只不过将将有80多张床位而已。这种无差别杀人还发生在福利院中,同年在神奈川县,一个年轻人趁夜色持刀闯入,大肆砍杀,当场19名老人死亡。显然相比这种屠杀,区区狂生的言论已经“温和”许多了。屠杀的无差别性,显现了日本年轻人对老年人的仇视与冷漠,但如果你要说这就是日本人的民族性什么的,那肯定是无视了现象背后的历史趋势。厌老弃老的倾向如果在日本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社会情绪、社会现象,那对于在老龄化上早就在蓄力要后发先至的我们来说,已经是一个能看得见的萌芽了。类似的事情,对于刚刚经历了“放开”的我们,恐怕还不至于忘却得那么快。西方在疫情期间几乎是成制度化地放弃养老院,但主流社会的反应,不过如同英国那位上电视的卫生大臣一样,“夫人何哂由也?”只能逼得主持人如此反问。我们又如何呢?想一想几个月前为抗疫斗争做出“巨大贡献”的老年人们,恐怕他们现在只能活在儿孙的记忆里了。
在全球的老龄化大潮下,弃老厌老并不是古代的奇谭,也不仅仅是象牙塔里的学术研究。将老人丢在深山里等死,也许在现代人看来不可思议,就如同我们听到要让老人切腹自杀的言论一样,认为这是悖逆人伦的反人类之举。但当事关切身的时候,所有的行为又会在道德上变得合理起来。毕竟道德这样的上层建筑,不过是社会基础的一种反映。而反观社会基础,依旧是资本主义支配下的阶级社会而已。
老龄化问题,同样是这个社会基础一个侧面的投影。如同男权女权的问题,根源并不在性别矛盾上一样,养老的问题也绝不是代际间的矛盾。
我们还是讲回日本。团块世代是二战后第一波婴儿潮(1947~1949)中出生的一代人。平成萧条以来,这代人不仅多年积累的财富化为乌有,并且因为房地产投机而背上了巨额的债务,还面临失业的危机。团块世代中的一大批人因而从原本的正式雇员沦落为临时工,但事情到这里还不会结束,如果说团块世代曾经还可以通过加班内卷来稳坐社畜位子的话,那他们的子女,即二战以来日本的第二波婴儿潮(1971~1974),可能连内卷的资格都没有。经济发展的停滞导致这代人很难跟他们父辈一样,拿到一份稳定的正式雇员工作,非正式员工与失业的人数占到三分之一,他们失去了明朗的上升通道,这时候啃老便成了不得不摆上桌面的选择。新美司一家就是这两代人的一个缩影,34岁的时候新美司遭遇了人生中的多重打击,失业在家妻子也紧接着去世,他只好带着儿子去投奔自己的父母。然而身为团块世代的父母尚有更加年迈的奶奶需要赡养,此时又遭逢失业的儿子带着孙子来奔,家中骤然多了两张嘴嗷嗷待哺,老两口本来也就勉强支撑的养老金立马捉襟见肘,只能逼得65岁的父亲再出东山,本来指望颐养天年的老人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拼搏奋斗”的日子,只不过眼下早已不是蒸蒸日上的光荣岁月,日薄西山的前景下,全家人只得靠着老头打零工的收入过活。
在日本,很多家庭的现状就是这样困难,但需要追问的是,往昔的光荣岁月是如何失去的呢?而那些一生悬命的,曾助力日本成就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的团块世代们,如何落得养老都养不起,甚至要被年轻人喊打喊杀呢?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日本企业最辉煌的时候,1987年,日本股票市场的总市值一度占了全世界的36%,超过美国位居全球第一。在90年股市暴跌之前,日本人敢说出“卖了东京能买下美国”的豪言壮语。但所有的这一切都建立在“人口红利”之上。战后日本依附在美国的羽翼之下,能凭借两次战争的机遇迅速融入国际资本主义经济秩序,靠的就是在二战前已经初步工业化并在战后迅猛爆炸的人口,也就是前面说的“团块世代”,这代人是60年代助推日本经济起飞的主力。然而日本企业依靠人口红利保持竞争力形成了巨大的社会惯性,日本人的平均劳动时间远高于欧美,努力加班内卷的社畜们被过度压榨,这一风气尾大不掉。而在经济景气的年代,整个日本社会都投机成风,除了民间疯狂的房地产和股票热潮外,地方政府也大肆举债大搞基建,低效的政府投资除了一部分进了政客和附庸们的腰包外,绝大部分形成了绵延当今的巨量债务。这两个因素叠加起来,为后来的少子化埋下了祸根。
泡沫破灭后,日本经济陷入严重衰退中。将要步入养老阶段的团块世代大量失业,他们的子女此时正值就业的时候,却找不到任何像样的工作,连养活自己都困难。日本的年轻人从繁荣的迷梦中猛然惊醒,原来社会并不总是蒸蒸日上的,原来社畜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原来上代人欠的债是要这代人来还的!在全国性的萧条和债务压力下,往后的年轻人选择彻底躺平,平成以来出生的新一代不可救药地陷入低欲望社会,消费萎靡,婚姻与家庭进一步解体,生育率画出了一条垂死的斜线,一直到去年全日本新生儿跌破80万。连年的生育低迷使得日本人口进一步萎缩,劳动人口越来越少,另一方面国民却越来越长寿,基本上每两个劳动人口就得供养一个退休老人。这一局面让日本政府焦头烂额,让养老制度愈发逼近理论上的不可能。为了刺激停滞的经济和低迷的生育率,也为了负担越来越重的国民养老支出,中央政府不得不超发国债,直到央行最终祭出了负利率,直到政府负债率一举突破250%。
然而尽管货币与财政政策已经走上了不归路,也并不解决根本问题,很多老人面临老后破产的窘境,不得不在六七十岁的高龄出来工作,甚至出现了为追求监狱免费食宿而主动犯罪的老人,还有因丧失工作能力断绝收入而自杀的老人;而对于年轻人来说,本来就少的可怜的就业机会,如今不仅被延迟退休的上辈人继续占着茅坑不拉屎,连低端服务业的临时工都有退休后的老年人来抢,养老保险和社保要交的钱连年在涨,政府却还在讨论进一步加税来支付这帮退休吸血鬼的养老金。这时候我们就看到了一幅荒诞的图景,一方面年轻时勤恳努力奠定国家物质基础的老一辈人被延迟退休,乃至退而不休,老来还得为了温饱奔波,晚景凄凉;另一方面,生来就在为上一辈还债的年轻人,一边在人生无望的境地中被迫躺平啃老,一边把进退失据的现状归因到老一辈身上,对老年人口诛笔伐。
说到底,养老的问题,本质上还是当前金融资本主义下的债务问题。如果把人口的再生产比做现金流的话,那老龄化与少子化叠加的现状就是收入小于支出,导致人口的净减少,对于社会整体来说,意味着人口的现金流日益枯竭。但是造成这种经营不善局面的原因并不是支出过多,而恰恰是因为收入过少,即整个人口问题的症结在少子化上,老龄化只是少子化问题在逻辑上的镜像。老龄化以及相关的养老难题并不单独构成完整的社会矛盾,而只是矛盾的一个方面,或者是社会矛盾的一个投影而已。
那么这个矛盾又是如何能回溯到金融资本主义下的债务问题呢?在之前的视频《你为啥不结婚?》中,我已经说明过少子化的原因,人口是一切生产要素的最终承担者,而在生产过剩的背景下,由自发的不婚不育所导致的少子化,就是资本主义发展到末期时,市场对其结构性矛盾在源头上做出的反应,即消灭生产力的主体和根本,也就是人本身。需求相对不足、生产相对过剩是资本主义永恒的难题,针对这个难题的解决,构成了资本主义的演化历史。在另一个视频《08年以后世界发生了什么?》中,我同样也说明了资本主义为了应对这一难题而做出的最新成果,以及在这一演化的层累基础上所建立的新的历史态势。那就是以信用货币作为缓解生产过剩的“解决”方案,然而企图通过货币和财政的再分配来解决资本主义的内在非同一性,终究免不了要面临明斯基时刻的审判。这个资本主义的“终极方案”,最后会以怎样的方式埋葬自己,人口的问题就是管窥这一过程的窗口之一,而我们如何理解老龄化与养老,同样也会深刻地影响历史走向。
但我们对养老问题的处理,恰恰秉承了凯恩斯乃至于货币主义的思路,即通过增加负债来对抗资产负债表的衰退,殊不知信用货币并不是万能的,欠的债也终究是要还的。如同债务的极限由债务率和利率来决定一样,生育的极限也由适龄人口和人口再生产的成本来决定。通过政策再分配的手段继续过度压榨年轻人,用榨取的价值来兑付早就被榨干的老年人口养老待遇,这种透支未来的办法不仅无法让老年人安度晚年,反倒会推高人口再生产的成本,加剧少子化的烈度,年轻人生下来就在还债,谁还会继续生孩子呢?结果就是向下螺旋,老龄化就越深重,生育率就越低迷,反之亦然。二者相互促进,人口的现金流不断通过借新还旧来维持,整个社会的代际更替逐渐沦为一场庞氏融资,而且越来越恶化,直到老年人养老不能,年轻人也活着无望,就这样,社会结构的内生性矛盾,演变成了代际之间的冲突。
我们能看到,如同“性别战争”一样,在这样的冲突中,任何出于道德的批判都毫无意义,那些退休后还得继续打工才能苟活的老年人,还有那些找不到工作甚至连啃老的机会都没有的年轻人,作为无产阶级,他们都是这个体制的受害者,唯一不同的只是老年人更加弱势无助,就算被骂老不死,他们也没能力还口。等到哪天,人口的再生产如果连借新还旧的利息都支付不起,也就是债务的杠杆加到极限的时候,一切之前欠的债都会总清算。资本主义的结构性矛盾让随之衍生的一切问题都成了与其同构的逻辑投射,但是就算认识到这一点又能怎样呢?生产过剩的矛盾其实就是资本主义的本质,难道能指望它革掉自己的命吗?空间没有了,那就剥削时间,向未来举债,这才是唯一的选项。
然而继续用借债的办法,显然已经遭遇了瓶颈,我们以延迟退休来举例说明。
作为国民养老第一支柱的基本养老保险采取现收现付制,几乎是国际通例。这是一种负债养老的制度,相当于借年轻人的钱来养当下的老人,再许诺年轻人未来同等的养老待遇。如果我们把这样的养老制度比做一款理财产品的话,那任何单方面对未来养老待遇和退休时间的变更都算是违约。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这种违约已经在法国引发了一场风潮,为什么法国老百姓要罢工来抗议延迟退休呢?因为事实上这就是法国政府在公开违约,法国政府意图单方面对居民养老这款理财产品进行展期兑付,并且这一做法还没有任何增信措施。那就只能是居民部门来最终承担债务违约的后果。
从这点上看,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在当前全球老龄化的趋势下,在经济发展陷入停滞即将衰退的现阶段中,以现收现付制为核心的养老制度愈发地突显出庞氏融资的特点,面临接盘侠越来越少,现金流逐渐枯竭的窘境,自然延迟退休就成了必然的选项。如同前面所说明的,这其实是一种社会对债务杠杆接近极限的反应,而延迟退休的做法则无异于饮鸩止渴,因为和出轨一样,违约只有零次和无数次,随着老龄化的加剧,经济衰退的加深,会不会过几年又得再延迟呢?金融市场中,大规模债务违约造成的最可怕后果是,这会引发货币的消灭,导致通货紧缩。同样的,延迟退休,乃至于不断地延迟,最终也会加倍地作用于人口再生产上,我们无疑将迎来更加严重的少子化浪潮。
然而又有什么好办法呢?老龄化和少子化,是人口问题的一体两面,现在的局面其实已经祸在肘腋。以往为了说明我国养老问题的严峻性,总会拿生育率和劳动人口的下降幅度,与老年人口的上升幅度来和日本比较,据此表明我国在这个问题上比日本后发先至。但其实这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不同于新自由主义的日本,我们在养老的问题上还有一层更为显性的阶级性,或者换个词,“身份”,以及因为身份在代际间的历史变化,而带来的深层压力,这个压力决定了在老龄化的问题上,我们将比以往的分析还要严重得多。
拿山河四省之一的河北来举例,公开数据显示,河北省2021年的城乡居民养老保险支出为173.3亿元,机关事业单位养老保险支出为665.7亿元。前者基本上是农村以及大部分城市自雇和灵活就业的养老待遇,后者就是考编人追求的养老待遇,后者的总支出是前者的3.8倍;城乡养老保险的领取人数,河北一共有1101.4万人,机关事业单位的领取人数为113.34万人,在领取人数上后者只有前者的十分之一。我们分别拿总支出除以领取人数,21年拿城乡居民养老的河北人人均领到了1574元,折合每月131元;体制内的河北人人均领到了58738元,折合每月4894元。再拿21年河北的企业离退休来比较,城镇职工养老能查到的数据是离退休人数为378.32万人,平均每月养老金为3036元。
我想这三组数据比下来,应该可以部分解释这两年大学生的考公热了。有兴趣的朋友还可以再查一下机关事业单位、城镇职工和城乡居民,这三项养老保险分别的缴费和领取人数之比,再参考我国当前劳动人口与老年人口的比例,马上就会对我国养老制度的金字塔有一个直观的认识,也会对到底是谁在供养谁有明确的答案。但这样简单地比较,并不足以解释当前社会阶层的复杂性,不过是一个在量化层面上可供窥视的感性视角。对于城乡居民养老来说,每月领取的一百多元,大概只能用来改善几顿伙食罢了,这部分人的养老,依然寄托在家庭和传统的养儿防老观念中;而对于机关事业单位退休的人来说,平均每月近五千元的养老金收入,已经是河北当年人均可支配收入的两倍了,一个体制内退休的双职工家庭,他们防老根本不需要养儿,养老金加起来再养一个儿都没问题。
那前面说的深层压力又在哪里呢?养老的金字塔结构是动态的,压力就孕育在动态之中。我们假设一个由独生子构成的三代人家庭,4个老人,2个中年人和1小孩,一个4-2-1的结构。直观上看,作为2的一代,需要供养的是4,未来享受的是1,这么看没错吧?
实际上是有问题的。我们假设的只是一个微观上的结构,宏观上来说,2的那代人可能供养的只有1.5,因为4的那代人里面就只有1.5领退休金,其余的都是农民,他们每月能领几十一百块钱的历史,满打满算也就十来年。但改开以来城镇化迅猛发展,原先农民的子女都跑到了城里,成了城镇职工,相当一部分还考上了编制。这么看,未来的1,确实供养的是2,甚至因为这几十年编制的扩张,还要大于2。
其实这样的估计还是宽松的,4-2-1只是一个假设的结构,人口结构的坍缩比这样简单的估计要严重得多,大概是6-3-1,甚至更坏。等将来80后90后这代人都老去的时候,届时横亘在年轻人面前的,将会是怎样的一座大山呢?
在之前的视频中,我讲了婚姻与家庭解体的原因,并说明了其中孕育的进步性;与之相反,人口问题的另一面,老龄化却是培养保守主义的温床。如果现状一直发展下去,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未来面临的是比日本还要严重的厌老型社会。可以预测,大部分80后90后在终于摆脱了996的职业生涯退休后,又或是终于在灵活就业的岗位上干不动之后,面对的将是入不敷出的现实和全社会的厌弃。为什么我要在视频开头讲楢山神的故事,这就是原因。而且并不是老人多了,就让社会走向了保守,老年人并没有这个能量,而是因为社会的结构性矛盾被扭曲为代际矛盾,体系内找不到出路的年轻人驱使社会走向了保守。并且这种保守将是全方位的,它可以体现在代际冲突上,也可以体现在性别的冲突上,可以表现为地域歧视,也可能表现为身份或者民族的歧视。在这样的分别之上,总会发育出挂羊头卖狗肉的什么主义出来。
我们其实已经在感受这样的未来了,我想这个视频的观众里面就不乏这样的人。如果把老龄化的原因简单归结在老年人太能活的话,那么新时代的楢山神可能已经附在了你的身上。我们早已远远超越了楢山节考的时代,新的楢山神并不是在人与自然斗争的过程中创造出来的,而是在人与人的斗争中创造出来的。至于说到底是谁创造了新楢山神,可以去看看独山县的水司楼,也可以去打听打听河南的村镇银行,可以问问恒大的人他们到底欠了多少债,也可以去找找研究“银发红利”的专家。你终究会发现,哪有什么神,后面站的都是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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