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货币学概论》8.3.2-3)

二、通货膨胀的界限

(一)通货膨胀的破裂

通货膨胀虽是支配的独占资本所利用以增殖价值的手段，但达到一定的高度时，这膨胀就必然地终于破裂。因为纸币的减价到了一定限度时，对于大资本就呈现不利的状态。采取货币形态的一切资本，就会逐渐的减价。于是通货膨胀的发展，呈现出下列的各种现象：

第一，由于货币形态的资本的减价，一国的资本就必然地流出于具有强固的本位货币的外国，因而引起资本的逃亡。

第二，由于货币形态的资本的减价，资本就必然停止流动而转变为具有一定价值的财产，如不动产或宝石之类，因而引起资本的凝固的现象。

第三，由于资本的逃亡和资本的凝固，国内的流动资本就相对地减少，并且那些流动资本也很迅速地集中于周转速度很快的部门，主要的集中于流通部面。因而仅有的流动资本之生产的性质也相对地减少。

第四，商品交易变为投机事业，国内的商品大受搅乱。日趋减少的流动资本，又有一部分由生产活动移到投机活动的领域。

第五，减价过程中的本位货币的信用失其意义。因为借款满期之时的货币价值低落率，常是大于放款利息率，债务人所还的债比所借的债还要少。利息那东西，反而于债务人有利，于债权人无利。因而信用关系就大受破坏，而对于平衡利润率与分配生产力两者演着很大作用的资本主义信用，就趋于停滞。由于信用的停滞，更引起了流动资本的涸竭。

第六，由于纸币价值的低落，而调剂物价与生产力的生产价格就大受损害。于是榨取剩余价值的普通方法，就受到限制。

第七，当纸币减价太厉害的时候，农村的农民，也尽可能地自给自足，至多也只能把一小部分的农产物贩卖出去，借以买进自己所不能生产的必需品。

以上那些现象，表现着资本主义的生产的活动受到障碍，由于生产的减缩，商品的供给就逐渐减少。

纸币减价的速度，促进上述诸现象的发展，而这些现象的发展，又加速纸币减价的速度。因为纸币发行速度的增加，固然是纸币减价的原因，但纸币发行的增加，通常引起非生产的需要之增加，因而引起商品供给的减少。而商品供给的减少，也必然加增纸币减价的速度。所以纸币减价速度之加速，常是这两个原因的结果。例如流通的商品价格总额为34亿金马克之时，如果发行68亿纸马克，这68亿纸马克代表着34亿金马克，即每一纸马克代表着半个金马克。但到再发行68亿纸马克(共为136亿纸马克)之时，如果商品价格总额仍旧与34亿金马克相等，每一纸马克就只代表1/4金马克了;如果商品供给减半，流通的价格总额减至17亿金马克，于是每一纸马克就只能代表1/8金马克了。一方面政府不断的增发纸币，另一方面社会不断的减缩生产，纸币的减价就会以很快的速度进行了。

于是，日趋减价的纸币，就渐渐不能发挥普通的货币机能。原来，货币之所以成为货币的一切机能，原是现实的货币(即金子)所具有的，不过暂时地在一定界限以内由纸币所代表而已。但在减价速度很快的过程中，纸币就逐渐丧失其成为金子代用物的可能性。

所以当通货膨胀发展到一定程度时，纸币不但不能充用为储藏手段，并且也不能充用为流通手段和价格标准。一般的资本家都要用外国的金本位货币贩卖自己的商品。例如，1921年德国一个商业公司公然声明顾客当购买商品时，必须交付百分之五十的外国本位货币(以须用外国本位货币购办外国原料为理由)。这不仅一部分资本家是这样，其他各资本家也是这样。

不但资本家拒绝收受减价的纸币，就是发行纸币的政府机关也不信用自己的货币。1923年德国政府机关曾要求用硬币支付税款，即是一例。

于是纸币已不能成为表现价格标准的计算单位，而仅有的流通手段机能也消失了。于是商品停止流通，而流通全部崩溃，劳苦大众无法取得消费资料，终至于演出大饥馑、大动乱的现象，更引起生产的全部崩溃。这是通货膨胀破裂的现象。

在这种场合，政府发行纸币的利益也等于零，例如1923年1月至9月德国莱西斯银行的发行量及其减价程度，可就下表看出来(单位1亿纸马克)：

1923年9月，每亿纸马克只值美金七角，当然不够印刷费，因而通货膨胀就到达于最后的界限了，这最后的界限，就是全部资本主义经济的破产与大众的反抗。

(二)通货膨胀的定义

关于通货膨胀的内容，前面大致已经说明了，现在我们试就通货膨胀来下一个定义。

在许多论货币的书籍中，关于通货膨胀，没有一定的概念，通常是把通货膨胀解释为货币政策的通用语，大都不能就规定了的现象的内容去说明通货膨胀的意义。

首先就现代流行的数量学派的见解来看：一切数量论者都把通货膨胀解释为一般物价腾贵的现象，并认定物价腾贵是货币量与商品量不相一致的结果。他们以为在货币量与商品量相一致之时，绝不能有通货膨胀。就他们的见解推论起来，即令在贵金属货币流通之时，只要是它的数量超过商品的数量时，也能发生通货膨胀。这种场合的通货膨胀，是所谓金子的通货膨胀。金属论的货币学说也和这种见解相接近。例如笛儿(Karl Diehl)这样说：“通货膨胀是由过剩的购买力所引起的一般物价水准的高涨。它在金属本位制之下，例如在金本位制国家的准备金太过于增多的场合，也能够发生。”

在上述的定义中，显然地是把一般物价腾贵、金价低落及纸币贬价等现象，作为通货膨胀的标识了。实际上，通货膨胀并不就是一般物价水准的高涨。如我们在前面所说，价格形成的过程是很复杂的，它和商品方面的原因相交错。这一点是金属论者所不能理解的。至于数量论者，只知道物价的高涨是由于货币数量的增加，这显然是错误的。他们绝对不理解货币的运动隶属于商品的运动。实际上，价格的高低不受货币的数量所左右，反而是货币的数量受价格的高低所左右。

在一定的金价值之下行着金子的流通的场合，物价水准完全由商品方面的原因所左右。这时金子的流通必要量，由流通的价格总额及金币流通的速度两契机所决定，不能有过多的或过少的金子的流通。在金子流通的场合，物价的增高绝不是金子过多的结果;反之，金子流通量的增多是物价增加的结果。所以在金币流通的条件之下，金子的运动法则，正常的发挥着作用，绝不能有通货膨胀的现象。我们已经知道，通货膨胀原是人工的破坏货币的运动法则而滥发通货所引起的货币的混乱现象。在这种场合，流通的货币不是金子，而是不兑换纸币与变为不兑换纸币的银行券。所以当我们考察通货膨胀时，是以这样的纸币和这样的银行券流通为问题的。

上述数量论者与金属论者关于通货膨胀的定义是完全错误的。这样的定义，掩蔽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本质，涂抹了货币的阶级性。

其次，我们再考察站在劳动价值论的经济学立场的经济学者的见解：例如瓦尔加与斯别克达特尔两人，对于通货膨胀的概念，曾企图加以科学的规定。

瓦尔加主张通货膨胀是否定的生产平衡的结果;如果消费超过生产，通货膨胀就必然发生。纸币发行的必然性，是从生产不足的事实发生的。

斯别克达特尔展开了与瓦尔加相同的思想，更进而主张生产不足是非生产的消费之结果。如果这种非生产的消费由增税而实行之时，不发生通货膨胀;如果发行纸币以实行非生产的消费之时，就发生通货膨胀。但若不生产的消费侵蚀基本的资本时，物价腾贵与通货膨胀就不能避免。

瓦尔加与斯别克达特尔两人关于通货膨胀的理解，好像是深刻而正确的。但实际上却不然。他们两人，在从生产之中去说明流通部面的现象这一点，固然是正确的，但他们的见解，却有下述两个重大的错误：第一，他们舍弃了阶级与阶级力的具体相互关系而考察抽象的生产一般，这一点是不正确的;第二，他们忽视了：在一定限度以内，流通部面中的独立的运动是有可能的，并且这种独立的运动，又反作用于生产方面。他们在忽视这种事实的一点上，也是错误的。关于第一点的错误，就是他们忽略了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阶级性及货币的阶级性。关于第二点的错误，就是他们忽略了资产阶级利用纸币的可能性、利用纸币运动的某种独立性的可能性。所谓利用纸币运动的独立性的可能性，就是越过流通必要量而发行纸币的可能性。这种滥发纸币的可能性，不论在“生产的平衡”是消极或是积极的场合，或在再生产是否扩张的场合，都是可以利用的。并且所谓非生产的消费引起生产的不足，因而引起通货膨胀的这种见解，也不一定是正确的。固然，当资本主义国家准备作战时，为了筹措庞大的战费(即非生产的消费)，不能不实行通货膨胀。但这并不是非生产的消费侵蚀了基本的资本的结果，而通货膨胀反而是非生产的消费侵蚀基本资本的原因。至于在平时或在恐慌时，资产阶级所实行的通货膨胀，却完全是为了自己阶级的利益。恐慌时期中的通货膨胀，并不由于生产的不足，也不是由于非生产的消费侵蚀了基本资本，这是可以从前面的说明去判断的。

所以我们规定一般通货膨胀的概念时，我们必须从货币的本质、货币的运动法则及货币的阶级性之中，探求通货膨胀的特征。关于这些特征，我们在前面大致分别地分析过了，现在再综合起来，试作一个关于通货膨胀的定义如下：

通货膨胀，是居于支配地位的资产阶级为着自己阶级的利益，利用通货的发行以贬低劳动者的实质工资并从新分配国民的收入，以至于使资本主义经济的生产机构和商品流通解体的货币现象。

三、通货膨胀的清算=通货紧缩

(一)从通货膨胀到通货紧缩

当通货膨胀发展到最高程度之时，纸币会变成废纸，物价涨高到极点，于是由于流通部面之全面的崩溃，更促进生产之全面的崩溃。到了这种时候，资产阶级虽能拥有大批的生活资料，或者逃到国外或向外国购进高价的物品，而一般劳苦大众却因为得不到生活资料而陷入于饥饿的状况。于是劳苦大众为饥饿所迫，就到处发生大暴动。于是由于经济的大危机，就引起政治的大危机。在这种大危机的状态之下，资产阶级为要维持自己的权利，就不能不自行设法肃清通货膨胀，厉行通货紧缩(Deflation)，以谋通货的安定。资本主义国家肃清通货膨胀的方法，大概不外下列3种：

第一种方法是纸币作废(Nullification)：所谓纸币作废，就是把已经发行的旧纸币作废，或者把减价到一定低度的旧纸币价值钉住于一定标准，而从新发行与金币相兑换的银行券或新纸币，换取那些等于废纸的旧纸币。例如规定100万纸马克换取一个新的金马克银行券之类。这是从新在旧平价上清算通货膨胀以安定通货的方法。

第二种方法是平价贬低(Devaluation)：所谓平价贬低，就是把从前金本位货币中所含的金量减少百分之几十，从新发行兑换银行券，与已经减价的通货相兑换，借以收缩流通中过剩的通货，而谋通货的安定。

第三种方法是平价恢复，又叫做复旧(Restoration)：所谓平价复旧，就是用金子与过剩的纸币相兑现，使纸币的价值与它所代表的金价值相等，借以安定通货。

以上三种方法，都是肃清通货膨胀的常用的方法。究竟应该采用哪一种方法来稳定通货，这要看那一国家的资本主义经济力的强弱与准备金的多寡来决定。大概采用第一种方法的是经济力很弱而准备金枯竭的国家，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德国便是;采用第二种方法的，是经济力较强而准备金比较充分的国家，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法国便是;而采用第三种方法的，是经济力比较最强而准备金比较最充分的国家，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英国便是(关于这些安定通货方法的实施，下面另行说明)。但无论采用哪一种方法，都必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政府要在发行通货的方法以外，另辟财源，并减少岁出，以期与岁入保持平衡。因而在清算通货膨胀时，政府必须厉行所谓财政紧缩政策。

在清算通货膨胀时，流通中过剩的通货可以减少，通货的价值提高，物价因而低落，——这一系列的现象，就叫做通货紧缩。

通货紧缩这种安定通货的方法，在实行上必然伴随着许多困难。因为在实行清算过剩的通货时，必然要发生通货安定的恐慌与通货紧缩的恐慌。如果在通货膨胀期中造出了过剩的生产时，过剩生产的恐慌就会与通货安定的恐慌或通货紧缩的恐慌相交错。但在信用通货膨胀时，通货还是安定的，这时如实行通货紧缩，只能发生通货紧缩的恐慌，不会有通货安定的恐慌。因为这时物价的低落引起通货的收缩，并不是通货的收缩引起物价的低落。而且在这种场合，恐慌会强烈的清算过大的信用的。至于在纸币通货膨胀时，实行收缩通货，就要发生通货安定的恐慌和通货紧缩的恐慌。

通货安定的恐慌与通货紧缩的恐慌，必然使通货膨胀时期中的过高的物价压低到与价值相一致的程度。于是由于通货的紧缩引起物价惨跌的现象。从前在膨胀过程中造成的过剩生产，就爆发为恐慌而与通货紧缩的恐慌相合流，必然助长恐慌的激化。于是那些过剩的商品和资本，就被这种激烈的恐慌所清算。资产阶级为抑制这种恐慌，就不能不实行救济的通货膨胀。于是恐慌的时期延长，而通货膨胀的规模也会增大，结局要发展为纸币通货膨胀。所以通货膨胀破裂之后，必然地引起通货紧缩，而通货紧缩的恐慌，又会引起再渡的通货膨胀。这是现阶段的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现象。

(二)通货膨胀之社会的影响

关于肃清通货膨胀的上述3种稳定通货方法的实施的过程，且留在下章详细叙述，这里我们只把通货紧缩之社会的影响说明一下。

通货紧缩是独占资本在通货膨胀破裂以后所能实行的唯一的剥削方法。所以在通货膨胀以后来实行通货紧缩，除了大独占资本以外，其他社会各阶级都要受到消极的影响，而安定通货的一切负担，却都直接或间接的转嫁于劳苦大众。

当通货膨胀继续发展到相当的时期以后，如要实行通货紧缩，势必发生通货稳定的恐慌和通货紧缩的恐慌，这对于资本家阶级当然是不利的。因为一旦实行通货紧缩，通货的价值提高，商品的价格就低落。于是从前在通货膨胀期中所积蓄的财富与扩张的企业，在用减价的纸币计算时，名目上的价格是很高的，现在要提高了价值的货币来计算，其价格当然大大减少了。并且从前用减价的纸币计算的地租、利息、租税等，也仍需算入生产费之中，这在物价低落的过程中，对于资本家显然是不利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通货膨胀期中被提高了的名目工资，如今要用提高了价值的货币去支付。这时资方如果减低工资，势必引起劳方的反抗，这对于资本家是很感困难的事情。但是通货膨胀既然要破裂，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实行通货紧缩。这是上面已经说过的。

当实行通货紧缩时，物价就迅速地低落。在这种场合，资本家都要求把商品换成货币(与通货膨胀时要求把货币换成商品的情形相反)。债务者借入减价的货币偿付价值充足的货币，债务者的损失，便是债权者的利益。所以银行资本比较产业资本能够得到很大的利益。在这种场合，处于优越地位的，还是大独占资本——金融资本。大独占资本能够及早理清债务，并对其他非独占资本及早收回债权。并且在物价低落的过程中，大独占资本也不会感受大影响，它们支配着国内工农业的大部分，在国内利用独占价格以支配市场，用高价贩卖独占的商品，用低价购买非独占的商品，同时并把商品运到国外去倾销，可以从政府领受所谓输出奖励金。所以在实行通货紧缩时，大独占资本不但不会受到消极的影响，并且还利用通货紧缩以收夺非独占的中小资本，还利用所谓产业合理化的方法，通过劳动者榨取以较多的剩余价值。

至于非独占资本，在通货紧缩时期中，不免要遇到危机。大体上较大的资本，尽量地把负担转嫁于较小的资本及劳苦大众，而比较脆弱的中小资本，就只有沉没于洪涛骇浪之中，被大资本所收夺。

一般地说来，在通货紧缩时期中，强大的资本把负担转嫁于弱小的资本，而全体的资本家与地主，把负担转嫁于劳苦大众。至于转嫁的方法，直接的是利用产业合理化以开除工人或减低工资。间接的方法是用独占价格与非独占价格、工业品价格与农业品价格、批发价格与零卖价格的剪刀形价格之差，分别的把负担转嫁于小生产者与劳苦大众。不过能够实行产业合理化的方法的，只限于独占资本。独占资本一方面限制生产，以阻止贩卖价格的低落，一方面又用低廉价格买进原料与劳动力，因而增殖其价值，借以收夺许多中小的资本。

至于劳苦大众，由于所谓产业合理化的结果，一部分人被解雇而成为失业者，一部分人的工资被减低了(其他薪俸生活者也遭遇到同样的影响)。所以劳苦大众，在通货膨胀期中直接间接地受资本所剥削，到了通货紧缩时期，也直接间接地受资本所剥削，这便是通货紧缩的阶级性。